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67期】2010年9-10月出刊

本期目錄:
倫理實踐的一致性
那天我們成為公民──高克牧師的公民課
為何基督徒不像樣?

更新與重建──《以神為本》叢書總序

來自「樂生」底層的呼求
為愛起程──誠摯推薦《珍愛地球家園》
耶穌會如何解構?──後現代主義給教會的好消息
托爾斯泰理想的實踐──小說《復活》的賞析與啟迪
黑人男歌唱家先鋒


 

曠野論壇那天我們成為公民
──高克牧師(Joachim Gauck)的公民課

◆王貞文

1989年11月9日,柏林圍牆被衝破了,威權體制下的人們跨過那 鎖線,學習著成為自由、獨立的公民。這個振奮人心的事件,其實是由一點一滴對自由的渴望凝聚起來的力量促成的。在那之前,東德境內一波又一波的民主運 ,不少是由基督徒發 、領導著,他們以無畏的態度、非暴力的抗爭,撞擊著鐵幕,讓 乏民主意識與經驗的人民,終於聽見了自己內心對自由的渴望,能夠站起來,走上街頭,大聲說:「我們才是人民!」(Wir sind das Volk!)
在那一年的秋天,東德人民卻經驗了民主之春。在大群人民秉燭遊行的街頭,依賴 、奴 與恐懼暫時被放到一邊。勇敢而自由地說出集體願望的民眾,成長為民主社會最重要的元素XX具有公民意識與公民勇氣的個人。

約雅敬.高克]Joachim Gauck)就是那群喊著「我們才是人民!」的民眾領袖之一,自由與公民勇氣的捍衛者。這位在前東德共產專制時代的牧師與人權運 者,在1990年之後跨入政壇,曾擔任國會議員,並且在2010年被社民黨與綠黨邀請為總統候選人。他的名字成為一個特別的機構的名字XX「高克機構」是一般人對「東德國安局檔案資料中心」的簡稱。

讀神學、反專制


約雅敬.高克牧師生於1940年,故鄉是德國東部的港都羅斯托克,父親是位船長。他的少年時期在戰爭與侵略中度過。在高克牧師十一歲時,他的父親突然失蹤,後來家人才知道父親是史達林時代整風下的犧牲者。因有同事逃往西方,約雅敬的父親被牽連,被捕,秘密審訊、屈打成招,最後被送到西伯利亞去勞改。這個家因此「黑了」,但家中成員也因此從骨子裡反共、反專制,絕不當順民。

整個東德的社會充滿謊言與欺騙,人人小心翼翼地在一個控制越來越嚴密的社會裡,忍氣吞聲地求生,但是,在教會裡,年輕的約雅敬找到了一群較為坦誠直接的人,教會的牧師與執事面對真理的勇氣感 了他。東德的教會是在共產制度下勉強被容忍的一群人,基督徒不會是共產黨員,有些人還會因為基督徒的身份,失去 陞的機會,但也因為這樣,留在教會的人,多半知道跟隨基督就是背負十字架的人。當東德政府用一套僵化的意識形態來建立新國家,蓄意建立這個國家的和平進步形象時,在教會裡,人們卻勇於談論德意志民族對猶太人所行的不義之事,勇敢地反省教會過去支持國家社會主義專制政體的錯誤。
因為在教會中體認到另類的價值觀,雖然高克家族並非敬虔的信徒,家中也沒有人擔任過牧職,約雅敬卻決定要進神學院受造就。他說,因為在那裡,他才可能學到共產意識形態之外的哲學思考。神學院畢業後,他在故鄉羅斯托克擔任牧師。
東德的教會是一個不受共產政府羈絆與管理的教會,它有自己的組織、自己的法規、自己的教牧人員養成系統。東德政府不像納粹政府那樣地將教會的輿論收編成愛國輿論。但是,藉著對基督徒的打壓,以及對教牧人員的 控、中傷,還有對一般民眾的洗腦,東德政府將基督教邊緣化了。基督徒在東德一直是弱勢族群,無勢力,但由一群信仰堅定的人組成,有一定的道德光環,是暗夜裡一盞良心之燈。
在一個受壓迫的教會當中擔任牧師,讓約雅敬.高克發展出隨時抓牢上帝的話語的信仰,因擁有真理而一無所懼。無視於東德國安局對基督教神職人員所佈的種種陷阱、謠言、恐嚇,他以一種近乎天真的勇氣闖蕩著,為義為真理發言。
但是他的子女卻無法再忍受這種「黑五類」的生活。他們得不到好的教育機會,前途一片黯淡。於是,他們決心出走,投奔西德的親戚。二十年後,高克牧師談起與孩子們分手時的情景,還是會忍不住哽咽。因為當他們分手時,鐵幕還沉沉地壓著,這一別離,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身為父親,一方面高興孩子們終於可以奔向自由,一方面惋惜他們不能像父、祖那樣地,雖受壓迫,仍牢牢地釘根在本土,內心感受複雜。
年輕人選擇出走,老一輩的人選擇留下來奮鬥。高克投入人權運 ,成為反對運 重要的意見領袖。他說,在東德這種專制社會裡,不少渴望民主自由的人,像小小的孤島一樣,散落在大海洋裡。但是在大家幾乎放棄希望時,契機來臨,這些小孤島竟彼此串連起來,成為一股新力量。以教會為根據地的民主運 ,在1989年8月由萊比錫的尼古拉教堂開始,逐漸地,各個城市都起來響應,許多人因關懷時事而聚集在教堂,每個禮拜一晚上的禱告會,與會後街頭的燭光遊行,以「我們才是人民!」的呼聲,喚醒了一直不敢說出自己的渴望的人民。
到了11月初,圍牆無預警地開放了,東德政府的專制體系瓦解。一個威權的時代結束。

如何閱讀國安局檔案?


當柏林圍牆開放,東德領導機制整個崩解時,熱血沸騰的群眾奔進令人畏懼的國安局大樓,把那些過去用來 控人民的文件丟到天井裡,漫天飛舞的紙片,宣告著以恐懼為工具的統治已經終結。但是,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人們才發現東德的國安局是一個多麼巨大的機器,所牽扯、 員的人手有多麼多。這些文件多到毀滅不得,也不該隨意毀掉。它們被留下來成為時代的見證。但如何處理這樣一堆時代的見證?這是個頭痛的問題。高克牧師因有很高的道德聲望,被委以重任,建立一個機構來保護管理這些檔案。一開始大家不知道如何正確地來稱呼這個機構,所以乾脆就叫它「高克機構」。

這些檔案暴露了過去東德的國安局]Stasi^對人民無所不用其極的控管。每一個稍微敢言的人的身邊,總是有一堆線民在寫報告。許多看起來很有反抗意識的知識份子,也都被吸收為線民。許多人看了關於自己的檔案之後,驚訝地發現自己所信任的親人、友人、枕邊人,多年來竟擔任著政府的眼線。許多關係因此而破裂。
高克牧師主持這個獨特的檔案館,期待大家對這段專制的日子,以及那個專制政體的本質,有更深刻的了解,讓這樣的認知,培養出勇於反抗、有自己思考能力的公民,且要讓人更珍惜民主自由的社會。他對那個專制體系深惡痛絕,但是對於那些國安局的「義工線民」,卻有基於基督教信仰的寬容。他說,每一個人都是軟弱有罪的人,非常容易被威脅或利誘。特別是男 知識份子,也許金錢不能 他們的心,威脅也不能讓他們屈服,但是被「冰凍」一陣子之後,在被冷落的狀況下,就很容易被說服,去做件「對國家有益的大事」。
在高克牧師的主持下,國安局的檔案沒有成為一個清算鬥爭的工具,而成了追尋公義、洞悉人 的教材。高克認為,在這些檔案中,讀出對專制政權的本質、讀出人 的軟弱與醜陋,也可以讀到一些不屈的靈魂所散發的光輝。
對於這樣一個專制的時代結束,該忘掉的是什麼?該留下的記憶是什麼?高克認為:人們盡量可以忘掉奴顏婢膝的生活感覺,忘掉那種出賣良心、只求苟活的生活技能,但要牢牢地記住對自由的渴望,記住勇敢地站起來,克服恐懼、手牽手,說出自由的願望的那一刻的感覺,也就是順民們「成為公民」的那一刻。

在變狂野了的資本主義社會裡堅持人的尊嚴


很可惜的是,東德人民練習著成為公民的時間太短,急於統一的西德總理柯爾很快地用經濟上的優厚條件,快速地促成兩德的統一。習慣樣樣聽從、 賴國家規劃指示、不曾自己為自己負起責任的東德人民,一下掉進另一種非人 的體系XX由跨國公司宰制著的資本主義體系,驚惶失措、痛苦不堪,不但不能享受自由,還會懷念起共產專制的時代。東德的公民運 二十年後的今天,青年不斷地受到極右派與共產主義兩種極端的誘惑,「成為公民」所需的理 思維與良知,在對經濟發展前途全然絕望的社會裡,失去了發芽生長的土壤。
已經由國安局檔案館退休了的高克牧師,年屆七十,依然努力地要幫助他的同胞學會公民勇氣]Civil Courage^。他與捷克前總理哈維爾等人致力於「對抗遺忘」的工作,不許世人忘記專制政權曾加在個人身上的不義,不讓經濟的困局逼使人放棄自由、放棄尊嚴。

2010年6月,在德國基民黨的執政危機當中,原來的總統Horst Kohler因針對德國出兵阿富汗的議題失言,引發朝野爭議而辭職,高克被社民黨與綠黨提名為總統候選人。成為德國總統候選人。德國是總理制,握有實權的是總理,總統則是一個精神象徵,對外代表國家,對內則以道德的遠見來平衡實際操作的政治層面,讓政治不至於流於機械 的官僚運作。
高克在民調當中聲望遠遠高過執政黨的候選人,輿論認為他是最能代表德國的良知與公民勇氣的候選人,若是直接開放全民選舉,他應該可以當選。在競選過程中,聲望如日中天的高克接受電台訪問,訪問者單刀直入地問他:若是可能,是否他會希望改變總統選舉制度,好讓他自己可以順利當選?他反對因對自己有利而去更改制度。他說:「在我自己可能因此獲利的情況下,更應該尊重這個制度的精神,直接選舉總統,將使德國變成有兩位元首、兩個政府,這是不恰當的。」
他沒有因為想要得到總統的榮譽與權力,放棄他堅守民主體制的原則。雖然他因此沒有當選總統,但是卻守住了一位公民教育者的良知。這是一位義者,一位幫助社會走上帝的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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