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69期】2010年1-2月

本期目錄:
五都選舉、十年政綱、百年建國
排徊在十字路口的洛桑會議
在曠野發聲 ──以基督教小眾媒體介入公民運動

騎馬回家看爸爸

買或不買 ──綠色消費的建議
從《深河》看遠藤周作的耶穌形像
在湖畔邂逅華茲華斯
耶和華祝福滿滿
 

 

筆的見證從《深河》看遠藤周作的耶穌形像

◆彭龍英

遠藤周作(1923-1996)是日本著名的文學家,一生著作等身,小說創作超過一百五十種。其創作中與基督宗教信仰相關並廣為人知的有:《白色人種》、《黃色人種》、《海與毒藥》、《影子》、《母親》、《輓歌》、《沉默》、《耶穌的生涯》、《武士》、《醜聞》、《深河》等。《沉默》與《深河》是遠藤周作文學的兩座高峰;同時也是伴他長眠之作,足見遠藤對它們的鍾愛。
他的小說當中,有幾個主題時常交錯出現:一是天主教信仰,二是肺病瀕死的經歷,三是母性的意識,四是他在中國大連度過的童年。此外,動物諸如鳥、狗也是他生命中相當重要的情感寄託和慰藉。遠藤的作品博得了眾多日本非基督徒對基督宗教的共鳴;將基督宗教的內涵轉化為更易於普羅大眾理解、接受,是遠藤一貫的訴求,然而卻也引致很多國內、外基督徒的對他傳達的內容表示反對。
《深河》為遠藤生前最後一部小說創作,上述提到的主題在此作品裡完全呈現。此作品結構由多條線索構成:喪偶的磯邊先生、虛無主義者美津子女士、二戰倖存老兵木口先生、只喜歡和動物交流的兒童作家沼田先生、從法國流落到印度的大津神父,以及新婚攝影師三條、學習印度哲學卻只能靠做導遊謀生的江波等,各線索獨立發展,各有各的人生故事,一趟印度之行,讓他們有了交集。在此,筆者只能距焦在大津這個角色上。

大津的故事:
祂的確背負我們的痛苦悲傷

大津不是去印度旅行的成員,他和美津子是大學時代的同學。出身於天主教家庭,向來是人們眼中的土包子和怪物。美津子引誘當修士的他,並要他為了自己放棄耶穌。當大津愛上了美津子之後,被她狠狠地甩掉。過了多年,他到法國修道院學習。然而他在修道院並不好過,這裡的神父難以忍受他的信仰,他是師長們眼中的異端分子。因為他相信:「神擁有各種臉。我認為神不只在歐洲的教會、小禮拜堂,神也在猶太教徒、佛教信徒、印度教信徒之中。」而且他還聲稱:「神不是在人以外讓人瞻仰的東西,而是在人之中,而且包容人、包容樹、也包容草的大的生命。」如此觀點,使他難以在一神信仰的歐洲教會容身。
「洋蔥」一詞,是大津和美津子之間的暗語,因為美津子在大學時代起就對外國神父所說的神感到疏離和反感,因此大津在她面前就稱耶穌基督為「洋蔥」。為什麼要以洋蔥來代替耶穌?翻譯遠藤諸多作品的林水福認為,「洋蔥是庶民的食物,也是外來的,既便宜又營養,同時也是日本國民既熟悉又能接受的東西。」或許,遠藤透過大津的觀點要表達的,不是一個「耶穌」這抽象的名字,而是愛的作用。對大津而言,「洋蔥」就是愛的作用,是人能捕捉到的感覺,一種生命的溫暖。並且「洋蔥」猶如魔術師,什麼都能運用,就連人的軟弱和罪過都能。
大津從法國來到印度瓦拉納西城,實踐他對基督信仰的體悟。在這裡,他依然受到教會和修道院的排斥。當美津子來此向一位老神父打聽大津的消息時,老神父表示,大津的一切與他們無關;這跟「逐出宗門」相差無幾。但大津依舊是一名神職人員,他每天照例獨自祈禱、舉行彌撒。他成為印度教徒的朋友,沙陀們對他倒是極為歡迎。大津脫掉神父的黑袍,腰上圍著白布,天天奔波於恆河邊和城中的陋巷,找尋瀕臨死亡的印度教徒,背負他們到恆河沐浴,或把他們的屍體搬進火葬場,再把骨灰撒入河中。為此,和大津相遇的美津子提出疑問,他憑什麼為他們做這些事?

「我想要是洋蔥來到這個城市,祂一定會把倒下的人背到火葬場。就像生前,祂背負十字架一樣。」
「不過,你的行為在洋蔥的教會遭到不好的批評吧!」
「我,無論走到哪裡,別人對我的評論都是不好的。因為洋蔥不只活在歐洲的天主教,也活在印度教裡,活在佛教之中。我不只是這麼認為,也選擇那樣的生活方式。我不後悔!」
「印度教徒不知道你是神父?」
「你是指倒下來的人嗎?他們不知道。不過,力量用盡的他們在河畔被火焰包圍時,我向洋蔥祈禱:請擁抱我交給你的這個人!」
「那麼你以你神父的身分不就相信佛教或印度教所說的轉世了?」
「洋蔥被殺的時候,洋蔥的愛和它的意義,活下來的弟子總算明白了。因為所有弟子都拋棄洋蔥而逃生。洋蔥即使被背叛,依然愛他的弟子。因此他們每一個狼狽的心中都烙下洋蔥的影子,忘不了洋蔥的存在。弟子們出走到遙遠的國度只為了傳播洋蔥的話語。之後,洋蔥繼續活在他們心中。洋蔥死了,但又轉世到弟子之中。」(244-245頁)

大津具體而微展現洋蔥(耶穌)的生命,展現神無等差的愛。人類之間,往往互相懷著敵意和偏見,因而有著隔膜,那種敵意與偏見不是來自一起生活過的經驗、不是來自相互理解之後滋生的;乃是來自於一種預先就設定好的理論、信仰以及意識形態。
對遠藤而言,耶穌的復活,意謂耶穌死後,轉世在其弟子身上,使弟子們活出了耶穌的愛。日本學者佐藤正泰曾形容遠藤在小說中掌握到的「有實質感的耶穌」以及為讓日本人可以理解的基督信仰的復活意義,說了一段話:

對日本基督徒而言,雖然可以理解「復活」,但那只是教義或理念上的理解,沒有實質的體會或感受。因此,以「愛的同伴者」來說明「耶穌的復活」,應該是以我們日本人的立場還原真正「耶穌復活」吧!

其實,大津不時在夢中夢見在里昂修會經常責備他的學長: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留在我們的世界?既然這麼討厭歐洲的話,趕快滾出教會好了!我們維護的是天主教世界的天主教教會。」
「我不能離開,」大津語帶哭泣說。「我是被耶穌遴選的。」
「神在我們的世界,在你討厭的歐洲成長。」
「我不同意,祂在耶路撒冷受刑之後,就四處流浪。即使現在也還在各國,例如印度、越南、中國、韓國、台灣等地方流浪。」(253頁)

唯有在夢中,大津才能對學長做有力的辯解和反駁。真實生活中,他只能哭喪著臉,沉默著。在大津的心目中,基督也是一個流浪者,祂為了愛流浪四方,祂的愛不會因不同宗教信仰背景的人而有所阻隔。約翰福音十章16節:「我另外有羊,不是這圈裡的。」因此,羊群在哪裡,基督也會在哪裡,祂是流浪的神。
每天凌晨四時,大津起床後自己在房間做彌撒,彌撒結束後他依然跪在那裡,大津覺得只有和祂說話,才能獲得無比的安寧。天色泛白時,動身外出尋找像破布一樣蹲在路旁角落喘氣、等待死亡來臨的人。這些人空有人形,一輩子卻沒有片刻過得像人,他們把葬身恆河當成這一生最後的希望。大津知道這些人會倒在城市中哪個角落;那是大家不會注意到的小路、光線從牆壁的縫隙瀉入的地方。原來,人到斷氣為止,把尋求那一條光線當成最後的目標。
印度教的葬禮是不許攝影的,小說中的三條先生之前已被導遊警告過幾次,而利慾薰心的他也不聽大津的阻勸,此舉惹怒喪家,大津為幫助他逃困,阻擋喪家的去路,因而被對方打成重傷,美津子目睹這一切,叫了救護車:

大津被抬上擔架時,發出像羊叫的痛苦聲。……
「再見!」擔架上的大津在心裡對自己說。「夠了,我的人生這樣子夠了。」
「你真是愚蠢啊!真的太蠢了。」美津子目送被抬走的擔架叫喊著。
「你為了洋蔥虛度一生,雖說你模倣洋蔥,然而只有憎恨和自私的世界,不是什麼都沒改變嗎?你到處被驅逐,最後連脖子也斷了,被用抬死人的擔架抬走。你終究是無力的,不是嗎?」(280-281頁)

美津子的吶喊,道出無數人的心聲。洋蔥(耶穌)的愛無減於世界的紛爭仇恨,洋蔥的愛對世界似乎沒有什麼改變和影響。這樣的洋蔥的愛,還被教會驅逐拒絕。「大津被抬上擔架時,發出像羊叫的痛苦聲。」遠藤將《聖經》中羊羔的圖像和大津聯繫在一起。他代替三條先生挽救他倖免於難,就像「上主僕人之歌」所形容的,像羊一樣被人宰殺。
以上就是大津的故事,就在他死後,他所相信的「洋蔥」開始在美津子的心底作用、「轉世」在她生命當中。
在《深河》這部作品中,遠藤巧妙地將大津的角色和耶穌疊合在一起。他已然創造一個嶄新的耶穌,這位耶穌不只是活在兩千年前巴勒斯坦地區的人物,也活在印度教徒當中,活在印度賤民之間。

結語
遠藤周作情有獨鍾將耶穌基督的形像重疊在平凡的主角身上,這是他在創作和宗教有關的作品時,一貫表現的手法。寫主角,其實就是描繪現代版的耶穌。像如此平凡、懦弱、甚至是膽怯、寒傖等負面形象的醜男子,就是遠藤筆下的耶穌基督。通過筆下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傳達了神的恩寵和愛,越是卑微、軟弱的人,反倒越能與耶穌基督認同。對他而言,耶穌基督並不是一個超越的神,在遠藤的信仰體會裡,耶穌基督是一位能與軟弱、痛苦者同行的永遠伙伴,「同伴者耶穌」就是遠藤的耶穌觀,在《深河》中,它又一次的被刻畫出來。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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