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思想文化/社會評論/弱勢關懷/文學藝術


【曠野174期】2011年11-12月出刊

本期目錄:
百年月夜的雙島側記
香港視角下的辛亥百年
三個蘋果的故事

「老化」而不能「深化」的華福運動

巴克禮的遺澤
從今年的諾貝爾和平獎頒發回望去年的諾貝爾和平獎
優勝美地——《25550個感恩》文選
罪與罰
 



 

曠野人物 巴克禮的遺澤

◆王貞文

台南的巴克禮公園和那位瘦削嚴肅的蘇格蘭宣教師巴克禮(Thomas Barclay 1849-1935)原本沒有什麼可關聯的。但是這個由一片雜亂髒臭,堆滿建築廢料的土地,蛻變為綠樹成蔭,人們歡笑,池塘與小水渠中充滿生機的公園故事,無形中與巴克禮牧師的生命互相交織著,譜成一首對這片土地的愛之歌。

漫步巴克禮公園

台南巴克禮公園,原本只是地方政府遺忘的一塊土地。被編為十八號公園預定地,用鐵皮圍住。但是在沒有人關心的情況之下,營建公司運來一車車的建築廢料,傾倒在那裡,逐漸堆積成山,構樹與雜草藤蔓在那上面生長著。一條水渠流過這片地,髒污的水形成沼地。在有些角落,附近的住民圍了地,開墾成菜園,釘了板凳,與三五好友種菜喝酒,享受佔地為王的草莽活力。

2002年,一群愛爬山的朋友,在熱心的李仁慈先生的呼召下,開始默默地開墾這一片土地。他們原本可以選擇成為菜園邊只說不做的閒聊人,但是他們在山裡曾體會台灣之美,知道大自然的力量如何淨化人心,因此不忍心看到自己所居住的市區,被官僚體系加上自私的惡質文化弄成一片醜惡廢墟。這些退休的上班族,穿上膠鞋,手拿鐮刀,翻牆跳入生鏽鐵皮圍起的地,彎下腰來,就開始工作。原本不看好這個看起來不可能的開墾計畫的居民,後來也紛紛加入。沒有財團,沒有政府當後盾,他們用自己的手,清出了170車的垃圾。經過一番奮鬥,被分割的菜園也終於歸還給公家。豐富的地下水脈湧出地面,成了池塘,水道也逐漸變清潔了。官方終於重視起這個開墾的計畫,准許他們放手去做。 亂石堆已經除去了,花草開始生長,撒上了波斯菊的種子,水邊種下了柳樹與落雨松,原本被視為都市之癌的地方,在春天忽然綻放成一片粉紅花海,開始變得美麗,讓人願意親近。原本掩鼻匆匆奔過這片地去上學的學生,現在是穿過花海與柳蔭小橋上學。

以李仁慈為首的開墾義工,繼續為打造一個不一樣公園的公園文化努力。他們種樹,鋪石,清理溝渠池塘,收拾著垃圾,規勸大家不要在公園吸菸,不許人佔地泡茶賭博。新的公共空間文化,由社區居民自主地,在這個綠油油的公園裡開始形成。 他們心胸開闊地接納了基督徒們的建議,把這個逐漸受重視的社區公園,命名為巴克禮紀念公園,雖然領頭開墾的人們,並不知道巴克禮是誰。他們卻願意傾聽他的故事,聽到他怎樣以智慧和勇氣救了這個城市的生靈免於戰火摧殘,聽到他在台灣六十年充滿遠見與創造力的無私服事,以及他埋骨於此地的大愛,他們樂意以巴克禮的精神來點亮這個公園。

一位科學家的獻身

巴克禮(Thomas Barclay 1849-1935)是蘇格蘭格拉斯哥人,他的祖先是「預格諾人」(the Huguenots)——為信仰遭逼迫的法國新教徒。在大逼迫中流亡至蘇格蘭定居,世代從商,信仰堅定,生活謹嚴。巴克禮排行第六,有五個哥哥,一個妹妹(和潘霍華在家裡排行類似)。他是個聰明好學的少年,十四歲就進入格拉斯哥大學就讀,對那時剛開始發展的電氣科學特別感興趣,寫的論文被老師看好,在科學界可謂大有前途。但是他沒有獻身科學,反而繼續讀了神學。 那時正是英國的海外宣教工作朝氣蓬勃的時代,有為的青年放下他們在學術、經濟與政治上可能的發展,把自己投身在異鄉異地的宣教工作,為上帝國大發熱心。就像「劍橋七傑」,巴克禮與他兩位最優秀的學友,被萬榮華牧師(Edward Band)稱為「格拉斯哥三傑」,選擇了遠東當他們一生奉獻的地方。於是,巴克禮在1875年,他26歲的時候,來到了台灣,加入了南台灣的福音工作。

他被賦予的使命,主要是為逐漸拓展的福音田園,訓練在地的工人,也就是教育台灣的基督徒成為傳道人。他以台灣日常生活裡活潑的語言「白話字」為教學的媒介,教導學生聖經教義、科學知識、新的世界觀。在幾位宣教師打下的基礎上,他開始建立有系統的神學教育課程,克服萬難、以身作則地教導。熱帶的氣候和流行病襲擊他的身體,他很快地患了瘧疾,在瘋狂的高燒和寒顫之間奮戰著。雖然經過治療痊癒了,但是他終生都帶著瘧疾的後遺症。更麻煩的是不講理的官廳,不講法治的審判,看輕外人的漢人紳商,和容易受煽動而突然變得憤怒而暴力的群眾。 在屏東的一個客庄,巴克禮正在簡陋的教堂裡講道,忽然間,幾位與基督徒有糾紛的憤怒漢子抬著糞桶,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把滿桶的糞肥傾倒在他身上。據說,在這個受辱的時刻,他還是冷靜而充滿幽默感地對怒氣騰騰的人說:「用在我身上,是糟蹋了這些肥料,真可惜,把它倒在田裡不是比較好嗎?」這個故事成了傳奇,被他的學生與同工傳述著,認為這能夠描述巴克禮牧師在衝突與暴力前一貫地寧靜、有智慧,在安靜中無比堅毅地堅持真理的特質。

這樣的特質也讓他成為南部教會穩定的中心。相對於馬偕在淡水,以個人突出的性格與創造力,像個英雄人物般地開疆闢土,南部的宣教工作一直是團隊的、合議制的。巴克禮是英國長老教會海外宣道會派至台灣的第五位宣教師,在他之後,又有好幾位宣教師來到台灣,女宣教師們也開始加入這個行列。有的人是醫生,有的人從事教育工作,有的人負責牧養與宣教。個性不同,背景相異的人,在巴克禮的協調下,成為能各展所長的團隊。

福爾摩沙的巴克禮

1896年,馬關條約生效,被清朝政府割讓給日本的台灣,開始進入另一個被殖民的時代。經歷了短短的「台灣民主國」的奮鬥,卻在官員與軍事領袖紛紛逃跑的情況下,各地都陷入混亂。其中有慘烈的戰鬥,民間團體以簡單的武器和鬆散的組織,對抗現代化的日本軍隊。但是紳商階級多半是畏懼戰爭,期待政權轉換的震盪,不至於引發太多的殺戮。 在亂局中,巴克禮牧師因為熱病,暫避廈門休養。基本上,英國當局與英國教會,對於日本即將統治台灣,持著較積極的看法。因為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已經成為一個現代化的法治國家,對基督教也持友善的態度。

巴克禮牧師在1896年秋天(10月 12日)回到台灣,正是台南地區陷入混亂的時候。他在台灣工作了近20年,已經成為宣教團隊裡不可或缺的人。因此,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回到需要牧者的地方。 日本軍隊先登陸澎湖,再由澎湖航向台灣。他們抓住了在澎湖擔任傳道人的林學恭傳道,逼迫他當嚮導。以至於民間謠傳基督徒與日本人串通。在麻豆,對抗日本軍隊的人民毀壞教會,殺害信徒。巴克禮牧師夫婦馬上趕到麻豆去安慰當地的基督徒。

到了10月20日,整個情況更加惡化,南台灣的軍事領袖,黑旗軍的統帥劉永福由安平逃走,留下缺乏糧餉的散兵游勇。台南城裡的紳商害怕治安因此惡化,也怕日本軍隊入城屠戮。於是請求英國的宣教師出面,替台南城與日軍談判,請求和平入城。於是巴克禮牧師與宋忠堅出面,與幾位漢人的代表前往二層行,去與日本軍隊談判。由於情況危險,要找轎子,轎夫都逃了。所以巴克禮牧師與宋忠堅牧師只好徒步,從宣教師宿舍走向日本人在二層行的營部。 巴克禮牧師與宋忠堅牧師見到了乃木將軍,藉著一位講英文的隨軍記者通譯,達成了替台南紳商們請願的使命。日本人護衛巴克禮牧師回台南城,向城內的人說明:若和平投降日本,就不會受到傷害,若武力反抗,日軍就要毀滅市街。

雖然對於重視民族氣節的知識分子來說,這個過程很令人難過,但是台南的漢人多半還是很感激巴克禮牧師為他們挺身而出的精神,日本當局也感謝有這樣的協調者出現,避免再多流無辜者的血。巴克禮牧師用沉靜的態度,在亂世中成為和平使者,而且在這樣的過程中,他絲毫不為自己爭取任何利益,反而為了台灣的和平,將自己的生命置於險境。因此,在即將開展的新時代,福音工作終於得到漢人的信服與尊敬。 巴克禮繼續在台南工作,他是教育者、文字工作者、出版者、翻譯聖經的學者,更是一位關懷人群的牧者。在年老病重時,他仍為了調解教會裡的紛爭,參與會議至凌晨,意志力驚人地守住使人和平的使命。 巴克禮於1935年去世,葬在台南的基督教墓園。

漫步公園懷念巴克禮

一般認為巴克禮最大的貢獻有三方面:一是將新式的高等教育帶到台灣,將神學教育與與現代科學的世界觀結合。二是創辦《府城教會報》,以羅馬拼音的「白話字」,讓不認識漢字的民眾也可以閱讀,了解真理,得到新知,藉此將台灣大眾帶入現代化的世界。最後,他傾一生之力,將在他之前的宣教師們就開始努力的台語新舊約聖經翻譯完成。他以豐富的聖經語言和神學知識,一絲不苟的嚴謹工作態度,在盡心盡力的台灣人助手與宣教師同工的幫助下,堅毅地做著譯經的工作。團隊工作的互相磨鍊,磨出信實而優雅的台語聖經,其地位至今不可動搖。 漫步在巴克禮公園,小溪旁柳蔭青青,樹木奮力生長。一塊曾被污染如毒瘤的荒地,現在是台南人可以自豪的地方。一群無私的義工,默默地維持著這個公園的生態環境,更身體力行地建立相互尊重的文化,與友善的氣氛。大人小孩在花樹下散步嬉戲,鳥兒自在歌唱。

公園以巴克禮為名,紀念在走過分類械鬥、殖民政權、戰亂不安的年代裡,為了台灣人民的心靈無私的、安靜但堅毅的改造精神。這也是開墾這公園的人們的精神。更是台灣可能向前躍進的一股力量。看著寧靜的池邊高大的落羽松,我祈願:讓走過這裡的人,享受巴克禮的遺澤,有更多的人在自己的崗位上像他那樣地無私、嚴謹、寧靜,來醫治、改變這受苦的土地,讓大地恢復生機,人心得到力量,國家真正享有平安。

(作者現任教於台南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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