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九月十七日他們佔領了華爾街，他們在華爾街附近的一個私人公園裡過夜，他們用「我們是那99％」的口號帶動了其他金融中心的類似佔領。一個月以後，在十月十五日，八十二個國家的九百五十一個城市同步響應，活動一直在持續、在擴大。雖然各地佔領的熱心似乎和當地的失業人口數正相關，佔領的持久也好像和該國的貧富差距成正比。
他們受到了阿拉伯之春的鼓勵，透過社群媒體，號召同樣訴求的群眾一起來，用佔領表達他們對大企業—— 特別是大的金融機構—— 過度影響政府的抗議。到十二月六日，他們又發起了佔領家園，陪伴那些因為失業付不出房貸而被銀行查封的家庭，回到他們長期停在法拍狀態的空房屋，用佔領行動來質疑，政府為何能花那麼多納稅人的錢去拯救銀行，卻不能花一半不到的錢去保護這些有意付房貸，卻因為房屋泡沫、利率反轉、公司裁員而沒法繼續擔負當初高房價時房貸的人呢？
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我們是那99％」，因為在今天的美國，1％的高收入群的所得占了全國總所得的25％，也就是其他99％的人的平均所得不到那1％的富人平均所得的33分之1。於是乎貧愈貧，富者愈富。全國的生產力雖然在成長，卻只有少數人享受到成長的好處。大多數人終年的辛勞難道真是這麼不值？還是這些年來有太多偏頗的政策，把本來至少以均富為理想的制度嚴重地扭曲了。「佔領華爾街」是一股和平的不平之鳴，他們的訴求其實並不是非常明確具體，但是也似乎產生了一些影響。
十二月初，有一個紐約地區法院的判決，否定了美國證券管理委員會和花旗銀行之間的和解案，認為這本來是一個刑事案件，怎麼能夠在什麼調查結果都沒有的狀況之下就輕易和解了呢？這也顯示出金融監理機構和金融業之間長期以來的姑息。在次貸引起的金融海嘯期間，花旗銀行因為一檔精心設計的基金，讓客戶蒙受了七億美金的損失，然而花旗本身因為對賭這個基金裡面的資產會倒，反而賺了一億六千萬。這個裡面顯然沒有充分揭露重大訊息，嚴重違反證券交易法，卻以二億八千五百萬和解。行政部門數十年來的陋習終於開始受到司法的挑戰。
金融業自由化發展走樣
佔領華爾街造成交通問題、清潔問題，讓華爾街的金融界產生一些不太滿意的反應。不少社會賢達、意見領袖都說：各位，你們就放我們一馬吧！現在美國什麼行業都不如別的國家，只剩一個金融業還比別的國家強，你們再把我們華爾街整垮了，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說這個話的人講的當然是個事實，但是他也反映出了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在百業莫不蕭條、失業如此嚴重的時候，美國的金融界卻能迅速地從二○○八年的金融海嘯中恢復，而且又有這麼好的獲利。當這麼多人連工作都沒有的時候，金融界的員工卻仍然有不可思議的高報酬，這是怎麼造成的呢？其實，金融業自由化，是三十年來美國政府的產業政策。在自由主義的市場經濟之下，通常是沒有政府會主導產業政策的，可是在美國這樣高度資本主義的國家，居然會有這麼一個獨厚金融業的產業政策，也是讓人不得不懷疑金融業在國會、在政府裡面的遊說做的是多麼成功。
金融業的自由化，使得金融業有比較優厚的條件來競爭。從前金融業是一個服務業，是為金融之外的產業提供金融服務的，可是金融業自由化的發展結果卻走了樣。現在的金融活動，絕大多數是金融機構和金融機構之間互相來往的活動，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服務其他行業的活動。這是造成現在不公平的現象的原因之一：金融服務業已經不能夠替其他需要金融服務的行業來服務的時候，他的「自我服務」是既不負責任也無法持久的，這也是造成前述花旗銀行案例現象的一個根源。
在剛才提到法官判決證券管理委員會和花旗銀行之間的和解無效的案例中，花旗銀行的某一個部門去向大眾籌資成立基金，另一個部門就跟這個基金所擁有的垃圾資產對賭，當然因為是垃圾，所以他當然是賭垃圾會成為垃圾，所以這一個部門贏了，另外一個部門卻把別人的錢輸掉。
金融服務業缺乏職業道德
這個基金從一開始成立，就是為了要它倒。這種完全沒有廉恥，缺乏職業道德的作法，卻漸漸地成了金融服務業的普遍現象。至於那個終究脫不了刑責的幾個案例，像最近馬道夫的老鼠會和更早密爾肯的垃圾債券等等，實在是把這個缺乏職業道德的金融服務發展得太過頭，連監理單位想要跟他們和解都找不出理由。但是騙了這麼多錢的人，以密爾肯為例，雖然繳回四億美元有證據的不法所得又加罰二億美元，卻只坐牢二十二個月。至於馬道夫，因為年事已高，可能一旦進去就要在裡面終老了。
不論你打的名號是共產主義、資本主義還是無政府主義，能打動人的理想，都是宣稱這一套方法可以更有效率地分配經濟資源，能夠促進全體社會的富足。在實驗了七十年以後，共產主義宣布失敗。一九八九年蘇聯首先解體，前蘇聯的共和國紛紛獨立，東歐的附庸國接連變天。二十年後，本來以為已經勝出的資本主義自由市場經濟的西方社會，也在二○○八年之後一連串的金融風暴裡面，讓人認識到，其實它也不再能更有效率地提供生產跟服務，創造富裕的社會。反而，它造成了日益嚴重的貧富差距。儘管我們打的都是自由經濟的名號，但是我們不會為了自由兩個字而忍受社會上的不公平，正如同我們不會為了民主兩個字，去容忍貪腐的政府或接受意識型態跟言論的限制。如果這是一個沒有辦法回頭的方向，那人們終會如同二十年前揚棄共產主義一樣地揚棄所謂的資本主義。
（作者為資深金融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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