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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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186期】2013年11-12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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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12年出刊
本期目錄:

「西瓜教」or「基督教」

靈修與「佔中」

企業知識 vs.職場倫理──從台灣「胖達人」炒股案及美國證交會司法的獨立性談起

我們可以像梭羅那樣生活嗎?

寧作獨排眾議的天路客──《我聽見斧頭開花》序

在生命樹下走出自己的路

《邊陲與中心》自序

 

心窗 / 在生命樹下走出自己的路

◆王貞文

二○一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我兩個肺葉充滿著水,藉著氧氣面罩呼吸著,由土耳其「保羅腳蹤」的旅程回到台灣,一路由陳恆德醫生護衛觀察,由機場直奔台大急診室。姊姊昭文隨侍在側,我們緊緊地靠在一起,不知道前面的道路是怎樣,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家。

但是我的心是平安的。身體裡的風暴,我事先隱約知道,但是無法瞭解,也無法面對。曾求告上帝,很任性地要求生命與平安,我看到祂應許的一片青草地,心中很平安,只是沒有看到前往青草地的路有多少險阻,也沒有意識到,那需要多少「天使」圍繞幫助。

孱弱中的平安

在土耳其旅途中,身體開始感到不適,呼吸困難,使我無法說完整個句子,夜裡甚至沒有辦法躺下安眠。在心跳急速、呼吸困難的夜裡,再次與上帝討論,祂仍是應許著一片青草地。於是我放心了,也許這個風暴是可怕的,但是這些病苦都是為了讓我可以得到安歇,重新得力。所以,雖然身體很弱,心中卻是充滿喜樂。

難為的是身邊親愛的人。在台大急診室,幾個小時,病床就被推到不同的地方,有時是為了治療,有時是為了觀察,有時是為了讓位。我離不了氧氣面罩,卻又被打了利尿劑,得不斷起來如廁,不斷需要姊妹的扶助。而每次移動病床,義工把重重的氧氣鋼瓶搬過來,喝令出發,才剛安靜下來的姊妹們,又得快速地收拾所有的東西,跟著遷移,然後再打電話彼此通告。
抽出大量肺積水,穩住病情,讓我重新可以呼吸。許多檢查快速地進行,壞消息打擊著陪伴我的姊妹們。醫生們初步斷定病源是卵巢腫瘤,可能已經擴散。然而,在台大醫院要等到病房,可能要等上八至十天。

我生病的消息傳開了,意想不到的朋友們一一出現問候,發動他們的人脈,努力要為我在這個巨大、令人疑惑的醫療體系迷宮裡,找到一個可能的出路。我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我長途旅行回南部找醫院,許多條線都指向台北馬偕醫院婦癌的主任王功亮醫生,經過陳恆德醫生的介紹與請求,他願意接手。於是我們在八月二十五日晚上轉入馬偕醫院。
在馬偕醫院住了一個禮拜之後,才逐漸脫離氧氣面罩,接受手術,然後又接受化療。直到中秋節前一天(九月十八日),在入院二十八天之後,我終於離開了醫院,回到父母的家休養,腳步仍軟弱不穩,在家人的扶持下,努力回到人世間。

急流中的小筏

急診室裡人聲鼎沸,醫護人員腳步匆促,因為呼吸困難而眩暈的我,被放在小床上推來推去。我身上還帶著伊斯坦堡的塵土,卻沒有一個可以稍微洗刷的地方。保護我的天使──我的姊妹們,努力地張羅了小臉盆、熱水和小毛巾,在許多我們無法理解的治療命令之間,找到空檔為我擦澡。我享受著所有的善意、所有的服事,享受著我的「青草地」,在一片忙亂的、焦慮的空氣中。

夜裡,這些累壞了的守護天使,坐在床邊的椅子,輕輕地打盹。聽著鄰床的一對父子的對話:「你覺得不舒服是一定的,這根本不能叫作一張床??」我也漸漸睡去。一覺醒來時,聽到妹妹芳舟打電話給大表姊,很憂慮地談著我的病情,談著許多未知的恐懼,和她的無助與憂心。
那時,我才領會到,我的「青草地」其實暫時還只是急流中的小筏,我的姊妹們為了穩住這艘小筏,彼此支撐著,也彼此爭論著,不斷調整著位置,自己衣履盡濕,可能還不斷地嗆著水。然而,在這艘小筏上的我,卻只有感受到重新可以呼吸、可以睡眠的喜悅。

「妳不要太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在床上小聲地說:「我有看到上帝的應許,會好起來的。」
許多其他的天使陸續出現,帶來小被子、小枕頭,帶來飲食,替換疲憊的姊妹們。有的用溫柔平靜的手為我按摩,有的以醫學的專業幫忙關心各項檢驗的結果。直到住進馬偕醫院,請了一位看護,急流中的小筏好像進入平靜的緩流,撐了三四天的姊妹們,才可以暫時休息。
出院兩週後,一直在「遠方」關心著、努力想多幫點忙的大表姊來訪,我們談著這一路走過來的種種經驗。她看見並承受了我的姊妹與父母焦灼不安的心情。受託想安排我回南部就診的可能性,她看見自己的有限,看到過去的「人脈」怎樣因著她離開醫界而漸漸消失,然後,她和我們一起經驗到,上帝怎樣伸出奇妙的手,親自來救援、來安排。上帝自己為我們編織出意想不到的關懷網絡,是遠遠超過我們所能估量的。

這艘急流中的小筏,真的在上帝奇妙的安排中,停到了可安歇的水邊,我也真的來到了青草地上,躺臥在溫柔的善意裡,把一切著重擔與黑暗,都暫時拋在一邊。
每個家庭,不免面對病苦、衰弱、破碎,但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才領會到,原來我們一直是相互依存著。只是,過去支撐著整個家的人可能要退下來,成為被扶持的;過去領頭的、教導的,如今像嬰兒般地放下所有的尊嚴,被餵養與服事。權力在流動,生命在流動。我們交換著位置,去重新認識我們彼此生命連結的要緊性。
發現生命彼此連結,在基督的愛所織成的脈絡中,就會有新的生命意志出現吧?

良善之力環繞

手術很成功。原本以為因為肺弱,得「插管」兩三天,沒想到出了手術房,喉頭是自由的,呼吸是自由的。感受到這意外的恩典,我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迎接等在手術房外的親人。

然而,復原還是一個很長的過程。
在醫院裡,一共渡過了四個禮拜天。每個禮拜天,好友曾宗盛牧師與蘇慧瑛牧師,都準備了詩歌、經文、信息、禱文,和我一起在病房中禮拜。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從軟弱無力的沮喪,帶向重新得力的喜悅。
第一個禮拜,我沒有辦法坐起來,暈眩著躺在床上,氣息微弱。
第二個禮拜,在美麗舒適的單人病房裡,不在乎窗外陰雨的天氣,我們可以一起開口唱潘霍華在獄中所寫的美好詩歌。宗盛與慧瑛當年在柏林留學,我在畢勒費(Bielefeld),每年都有幾次互訪的機會,分享所學所想,也分享生活與生命體驗。我們曾一起拜訪潘霍華在柏林的腳蹤,到潘霍華的家族墓地悼念這一位為了公義與盼望,獻上自己生命的神學家。
我們用德文唱著:

「良善之力環繞,信實又安寧,
保護安慰真奇妙,
每日每夜神與我們同行,
新的一年祂常安慰我靈。

舊日苦痛折磨,重擔不離我,
昔日憂傷壓心頭。
主啊!拯救我們離此苦境,
扯斷憂懼鎖鍊,釋放我靈。

將?沉重苦杯,斟滿到杯緣,
親自交付我雙手,
心懷感謝接受,我不躊躇,
因我愛你聖手,至美至善。

你曾恩慈待我,賜我快樂日,
回憶歡悅心感謝,
過去喜樂時光讓我確信:
你屬於我,我全生也屬你。

在這黑暗世界,你燃起蠟燭,
你以平安照我心。
暗夜摸索之人求你引領,
不滅之燈照耀相會之徑。

平安如水深廣,常圍繞我們,
因此我們心耳開,
雖是眼未曾見,仍可傾聽,
萬邦微聲歌唱,萬籟響應。

良善之力蔽蔭,我心不憂驚,
勇敢走入新時代,
因我深知神必與我同行,
白晝黃昏黑夜,不離我身。」

有氣息吹入我裡面,我可以再次開口唱歌了!這是復活的喜悅。
當我還在加護病房,在吵鬧不堪的環境中試圖入睡的時候,我的心裡確實也一直響起這首詩,特別是第六節:「平安如水深廣,常圍繞我們,因此我們心耳開,雖是眼未曾見,仍可傾聽,萬邦微聲歌唱,萬籟響應。」
有許許多多的代禱,像是萬邦微聲的歌唱,穿透所有阻隔,而萬籟也跟著歌唱。我那受苦的身體跟著歌唱,良善之力包圍,上帝把活力與氣息注入我身。我可以對上帝再次說:
「你屬於我,我的全生也屬於你。」

教會音樂家駱維道牧師看到我在臉書上分享這樣一個禮拜的經驗,就興奮地為我所譯的「良善之力」譜了曲。那是充滿轉折與變化的曲調。由安靜地、低抑的開始,迴旋著上揚,最後是典型的駱氏風格,以富轉折的裝飾音,導向開放的結尾。一種生命不斷延續的感覺。

在生命樹下走出自己的路

朋友好心地安慰:「主會助你抗癌,將你的病痛釘在十架上的。」然而,我並不想「對抗」它。我反而認為,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是病痛要被釘在十架,而是藉著病痛,「老我」要被在釘在十架上來死,然後才可以經歷「新人」與耶穌基督同復活的喜悅。我快樂地仰望十架生命樹,感受創始成終的上帝在我生命裡動工。

作為一個「在上主的預定中全然自由」的人,我並不懼怕這病痛。事實上,一開始,我只滿心感謝,每一次重新可以安睡時,就感受到那應許的青草地。而在與呼吸掙扎時,腦中的活動量是那樣大,快速精采的絢麗影像,充滿創造力的連結,就像旁邊奔流的小溪。
在病中,在力量一點一滴回復過來時,上帝讓我看見管會堂人的小女孩的復活,與血漏的婦女得潔淨的故事,祂讓多加的復活再一次鮮活地回到我的記憶。個人的復活有著團體的代禱與行動在同工,個人的復活要帶來團體的救贖與新生。

如果這病是積壓的黑暗所傷,就讓醫治的力量成為光,在各處照亮吧!所以,不管前面的路還有幾年,還是要天天歌唱。我要在生命樹下走出自己的路。

(作者現任教於台南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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