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基督徒的行動與信念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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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198期】2015年11-12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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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12年出刊
本期目錄:

公共神學,如何公共?

教會牧者組黨的挑戰

為難民伸出救援的手

減貧運動與貧富不均

反思台灣福音事工

重要啟事
打開天窗


曠野論壇為難民伸出救援的手

◆王貞文


今年關於難民的新聞其實幾乎沒有間斷。許多年輕人在北非、東非與中東的政治動亂中,試著渡過地中海,到歐洲去尋找更好的生活。滿載難民的簡陋船隻,沈重地航行在詭譎多變的海面上,每隔一兩週,就有船隻擱淺,乘客遭難的消息傳出。意大利和希臘的前哨島嶼,擠滿了偷渡的人們,他們不知道下一步會往哪裡去。

歐盟手忙腳亂地處理著希臘的經濟危機,無暇去管負擔過重的邊境官員發出絕望的求救訊號。至於難民的去留與生存的狀況,始終都只是一些人道救援組織在關注著而已。

九月,在土耳其海岸,一艘難民船翻覆了。記者拍下被沖上沙灘的小小屍體,那是一個逃出敘利亞的庫德族小男孩,看起來像是安睡的模樣,卻已經沒有生命氣息。透過社群媒體,這個影像被不斷複製、傳播,激動了不少原本冷漠的心。德國總理梅克爾也慨然應允,德國準備要接納在敘利亞內戰裡受盡苦痛的難民。她明快的決定為她自己和德國都贏得很好的名聲。「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覺得身為德國人是值得自豪的。」戰後一直背負「民族惡名」的年輕人高興地說。

排外與恐懼的聲音

在客觀的考量裡,面對急遽老化的人口結構,梅克爾的政府視這些難民為有潛力的年輕人力,可以為德國的經濟與社會注入一股新活力,紓解困境。但是,反對收容難民的聲音還是很大,特別在梅克爾自己所屬的右派基督教陣營。

德國一直都不是一個移民國家,在法律上,在文化上,對新移民設的門檻都相當高。儘管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為了經濟的發展,大規模地由義大利與土耳其等地區輸入大量勞工,也曾在中南半島戰爭和巴爾幹半島的戰爭時期,開放收容難民,但是,德國社會對「異文化」的接納度一直都很有限。
德國的文化基礎,建立在深深地歐洲化了的基督宗教上。不管是與各地山石林泉的原始信仰巧妙結合、富有民眾信仰氣質的天主教與修道主義,還是與理性主義不斷相應和、對話、拉扯的基督新教,都在塑造著人的生活與心態。雖然真正熱心參與宗教活動的人不多,讀聖經的風氣也不盛,但是,宗教節期仍在給予生活一定的韻律,基督教的儀式也陪伴著人們的生老病死。
由於這一波的難民潮主要是來自敘利亞與非洲的回教國家,令許多人感到驚恐。他們害怕原本的基督教文化會被稀釋掉,害怕無法與言語陌生、宗教與自己迥異的鄰舍相處。在失業率高的地區,對難民可能享有的「資源」的想像,更使不少人滿懷嫉妒,怒火中燒。

當梅克爾宣佈德國即將在不增稅的情況下,收容八十萬中東的難民時,一週內,各地的難民收容所都遭到惡意的縱火或破壞。反對收容難民者散佈著各種謠言,誇大難民湧入的數量,故意把難民描述成「伊斯蘭國」的暴力分子。很少上教堂的某些右翼分子,信誓旦旦要保衛「基督教價值」,聚眾遊行,威嚇著,叫嚷著仇外的口號,他們把生活裡所有的挫折與不滿,通通都發洩在即將來到這個國家的人們身上,把漂流的難民當成待罪羊。

上帝流亡的百姓

幸好德國的主流媒體並沒有跟著這些表面上自稱是要保護「基督教價值」,實質上是踐踏人權的團體起舞。相反地,媒體反覆重述德國人自己的流亡、被逐、逃出獨裁集權的經驗,也一再提醒人們:真正的基督教價值,是打開你的家門,收容逃難的人們。

我們的救主耶穌自己在出生後不久,就得走上流亡的路。對自己的王權充滿不確定感的希律王,狠心地下令屠殺伯利恆城裡兩歲以下的男嬰。耶穌的父母帶著他,逃難到埃及去。認真地讀聖經,並願意用生命來實踐福音的人,深知自己向難民所伸出的援手,就是對耶穌基督的愛。

在歐洲,排外的人主張:中東的戰局是當地宗教衝突的結果,與歐洲無關。如果要論責任分擔,深入干預當地政治的美國與俄國,還比較有道義上的責任。其實,多半的難民都擁擠在敘利亞的鄰國如約旦、黎巴嫩、土耳其,等待有返回故鄉的機會。真的進一步花掉所有積蓄,隨著仲介者踏上遙遠未知的冒險旅程的,在整個難民潮裡還是算比較少數的。他們的目的,是對難民相對友善、有安置機制的德國。

戰後的德國,確實有持續開放,收容政治難民。這是出自對自身歷史的反省,以贖罪的心所發展出來的制度。有歷史意識的德國人,知道自己國族的歷史乃是一個「製造難民」的歷史。

納粹黨掌政期間,大量的猶太人、非雅利安血統的東歐民族、同性戀者、政治異議人士、不從眾的知識分子,在大壓迫裡,紛紛逃至異鄉,努力尋求一席生存之地。小小的孩子被父母含淚送上火車,跨上天人永隔的旅程。知識分子奔向語言完全陌生,原本的文化教養完全無法被欣賞的地方。

就像現在一艘艘失事的難民船,三十年代、四十年代的難民潮,一樣有無數的人死在漫長的流亡途中,就像有名的文藝評論家班雅明,在到西班牙邊境時,因對將來完全絕望而服毒自殺。也有在抵達了看似安全的地方,內心的創傷與衝擊卻一直無法癒合,終究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人,像寫《一位陌生女子來信》的褚威格。

《真善美》影片中的達菩一家人,在納粹軍人的追逼下,徒步穿越阿爾卑斯山區,奔向自由。他們在山上唱著「翻越每一座高山…」,看起來很浪漫,其實非常辛苦艱險。而這條由巴爾幹半島經過匈牙利、奧地利的路徑,在今年夏天也被許多由敘利亞奔向西方的難民使用著。

二次大戰之後,原本屬於東普魯士的領地,被俄軍佔領,捷克與德國交界的蘇得台區也被劃歸捷克斯拉夫,原本生活在那些地方的德國人,被趕逐離開生活數代的家園,成為漂泊的難民。柏林圍牆的建造,激起另一波逃亡潮,這前仆後繼的「投奔自由」之舉,一直進行到1989 年夏天,圍牆開放前夕。成為難民,真的不是一個「選擇」,而是歷史的擺弄啊!

上帝的百姓,是一群不斷被迫遷徙、流亡的人們,「我們的祖先是一位將亡的亞蘭人」,在被擄回歸之後的人們,在〈申命記〉裡告白著。尋找水草養活牲口與家人,為了逃離衝突而旅行至遠方,為了逃避飢荒而南下去倚靠尼羅河流域的大國,從為奴之地走向自由之地,又在自由之地失去自由,被擄至異邦。許多遷徙與流亡的經驗,讓他們更深地認識了一個不居住在人手所造的聖殿,而是以活生生的話語與他們一同流浪的上帝。

基督徒也承繼了這種對上帝的認識,特別在〈希伯來書〉裡,上帝流亡的百姓與他們的救主一起「出到營外」,一起承受帝國的壓迫與苦難,帶著滿滿的盼望,盼望那現在還看不到的,上帝主權真正實現的一切美善。

撐住梅克爾的人們

德國的梅克爾總理能夠對抗著國內極右派的仇外勢力,不理會政敵對她的質疑,堅持願意投入資源,收容八十萬名難民,除了她自己堅定的基督之愛的理念之外,這些看似已經老弱疲憊的「傳統教會」裡,一股始終沒有消失的社會正義實踐力,是托起她的力量。

東德的共產政權想要鏟除的基督教力量,一直沒有真正消失。在八十年代後期,在這看起來牢不可破的鐵幕裡興起一波波的人權運動與環境保育運動,不少基督教的牧師與活躍的信徒投入了這樣的運動。現任的德國總統高克,當年也是投身東德人權運動的一位牧師。從萊比錫尼古拉教堂開始的祈禱會與和平示威,匯聚成衝倒一個極權政體的重要力量。

在這些教會裡,就像一般的「傳統教會」,也許剩下的信徒,多半是老弱婦孺。但是他們依舊支撐著學校、幼稚園、青少年教養院。也許他們不是大資本家,不是光鮮亮麗的事業成功者,但是他們會願意打開自己的家門,奉獻自己的時間,幫助難民適應心環境、學習新語言。

過去曾熱心參與人權運動的人們,如今成立了各式各樣小型的團體來協助難民。戰爭與暴力給這些逃出來的年輕家庭烙下深深的烙印。小孩子用繪畫表達他們所經歷過的生活:槍砲、刀槍、爆炸、受傷。年輕的母親無助地流著淚,不知道怎樣開始新的生活。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異鄉,卻有一雙關懷的手緊握,一條擦去眼淚的手帕,一條使人高興起來的薄荷糖,曾經經歷過國家暴力的人,知道怎樣先表現出善意、伸出援手。

在傳統的德國新教福音教會的牧師們,也許不是口才特別好、也許不是偉大的CEO人才,也沒有變出鑽石、替人治病的能力。他們只會樸素地講解聖經,安靜地教育會友,笨拙地但誠懇地面對自己人性上的軟弱。然後,也許他們就是因為讀了〈希伯來書〉當中關於接待天使的話語,就默默地打開牧師館的大門,迎接前來求助的難民。

福音教會總會的網站,提供著關於難民問題的即時消息,分享各地教會怎樣邀請宗教信仰不同的難民一起愛餐,一起過收穫感恩節。
各邦的邦教會網站,也提供著關於關懷難民,教會可能做的行動方案。也很快地編出了小冊子,幫助各地方教會瞭解在協助難民的各個階段,可以做些什麼。

是這些非常實際的,站在第一線的民間力量,在對抗著那些以「愛國」、「護衛基督教價值」、「不許讓伊斯蘭入侵」為理由,不斷上街頭造勢,不惜縱火焚燒難民收容所的右派瘋狂力量。

因為有這樣的信仰生活經驗,有這樣的民間力量為基礎,德國努力成為一個收容難民的西方國家。這不是一條易路,挑戰仍非常非常多,不同的宗教、不同的價值觀要怎樣逐漸彼此懂得欣賞?受驚嚇的心靈與受傷的肉體要到何時才能強壯起來?極右派虎視眈眈地要趁每一個出錯的環節出手,散佈仇外的想法。

但那些人在。那些真正願意追隨基督的人們,不計較地、不放棄地,以善意與公平對待流浪、傷心的人。他們真的是世上的鹽。

(作者任教於台南神學院,病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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