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2019年5月底，我應HKCI之邀前往香港分享我在1990年起推動「二二八平安運動」的經驗與心得，那是一段以小博大、以弱擊強、以蚊抗獅、以民對官的十年辛苦歷程，唯一所憑的是上主的保守與帶領。同場論壇也有韓國「光州事件」經驗的分享。
不久香港便舉行64事件30年的大遊行，再來就是6月9日「反送中運動」的百萬人大遊行，掀起香港「反送中運動」持續半年、方興未艾的一連串抗爭，展現出香港人令人尊敬的執著和韌性。
5個月後的11月24日香港區議會選舉結果出來，以388席對58席泛民派大勝親中派。在經過連續多次的上街抗爭遊行，受盡暴警「被毆打」、「被開槍」、「被性侵」、「被浮屍」等等兇殘手段對待後，香港人總算吐了一口悶氣；區議會投票的結果，顯示出大多數的民眾對反送中抗爭高度的支持，並且用選票來展現反送中抗爭的合理性。然而，距離「五大訴求」、「榮光重歸」的達成，香港人前面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需要沉住氣，有步驟、有節奏地忍辱負重、葡匐前進，直到暗黑山頭真正翻過，光明重現香港為止。
如何進場、續場和收場？
2019年聖誕節，香港人沒有享受一個真正的平安夜，街頭抗爭仍然發生，許多商家關閉，原本熱鬧歡愉的佳節黯然失色。
在這次香港「反送中運動」中，港人壓力與苦悶之大接近爆炸邊緣，數月以來雖然香港人在抗爭形式上有著不斷、不同的嘗試，但還至少缺腦袋(大謀略)，關係著這場仗要如何進場、續場和收場。
自香港2014年9月「佔中運動」後，損兵折將，被打的打、抓的抓、關的關，換來空前的集體沮喪。五年後的這次「反送中運動」，港人學聰明了，祭出“Be Water”戰法，時至今日，雖尚未見大規模強力鎮壓，但據聞因此被抓捕者已達6,000人之多。
以此次「反送中運動」及「五大訴求」來看，港人所要的不過是極基本的「身分認同」、「自由」、「法治」、「民主」等現代文明社會中如陽光、空氣、水一般天經地義、不假外求的物件，誰知竟是如比登天還困難？
以「二二八平安運動」來看 「反送中運動」
若以〈曠野〉三十年前所曾推動的「二二八平安運動」來看今天的香港「反送中運動」，我們曾用力掌握住民主運動的「主體性」、「主動性」、「主導性」、「主場性」和「主僕性」等五項要素，若是放在今天的香港，我會去組織〈「反送中運動」的受害者與關懷者團契〉（可簡稱〈反送中團契〉），彼此關懷、探訪、勸慰，延伸組織〈反送中詩班〉，將上帝給人的尊嚴與榮耀傳唱到每一角落。建構「主體性」是所有民主運動的首要，既然兩軍對陣，我們是不會等待對手釋出善意的，必須具「主動性」，事事採取主動。我們曾在〈台灣警備總司令部〉的嚴密監控下持續辦過多場活動，如「平安禮拜」、「和平彌撒」、「等待禮拜」、「清明禮拜」、「巡迴音樂會」、「美展」等等，若是放在今天的香港，或許可去辦個「反送中攝影展」，將許多媒體朋友數月來在「反送中運動」中所拍攝的珍貴影像紀錄，一一呈現在世人面前，讓更多人關注這個與港人的自由與民主密不可分的重大問題。此外，我們也是有「主導性」的，從真相、道歉、賠償、建碑建館、定和平日、設基金會，引導政府一步一步走上正確的路，這就是幫助罪人走義路help the sinner on the righteous way，我們用溫柔的手法將對方挽回過來，教政府怎麼做，你若不會道歉，我教你怎麼道歉。還有「主場性」，譬如我們辦「等待禮拜」，用一首鄉村歌曲叫做“Tie a Yellow Ribbon on the Old Oak Tree”（繫條黃絲帶在老橡樹上），表達等待家人回來的心情。所有的活動都邀請政府的相關人員來，他們來就是進入我們的場子，我們不會在對方的場子裡面玩對方的遊戲，若是放在今天的香港，我會頒十個獎給建制派的大哥大們，請問獲獎人大還是頒獎人大？今天香港意識如此高張，應該是有些值得嘉獎的貢獻者的，向來大方的香港社會，應該不會吝於一頂華帽。
社會運動者有四項任務必須同步進行，必須一邊建構行動論述，一邊傳遞民主理念，一邊積累社會資源，一邊凝聚全球民心。「反送中運動」亦如是，而且半年下來，民心、資源、理念和論述皆已建立了相當的基礎，只需加深、加大（已可在書店或相關管道取得不少「反送中」書刊），比起我們二、三十年前「二二八平安運動」的孤軍奮戰豐盛許多。
設身處地、感同身受乃良性互動的前提
「反送中運動」持續抗爭至今已超過200天， 將如何續場、收場？何時收場？這是所有關心香港前景及「反送中運動」的師友共同的課題。在「二二八平安運動」中，「良性互動」一直是我們的原則，給對手一條路走，也是給自己一條路走。「反送中運動」如想有個好的結局，必須有人預先設下一個「好局」。
首先，「設身處地、感同身受」是雙方「好局」的前提。也就是「彼此站在對方的立場，去感受到對方的感受」。別的宗教我不清楚，起碼基督宗教可以做這樣的事。首先，要追求真相。有了真相，就該道歉。由於上帝已經派耶穌來站在我們的立場，跟我們一起走過困難的路，所以我覺得這個時候正是基督教的精神可以派上用場的時候。其實復和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面子的問題。因為道歉好像會丟面子，其實道歉是勇者的態度。
在「二二八平安運動」中，我們不用「平反」這兩個字，我們用的字是「平安」，就是shalom。一個peace movement 或是shalom movement。要讓二二八的悲劇成為過去，讓它不會再發生。每一個人都是上帝創造的，每個孩子是父母生的。父母會喜歡他的孩子走在甚麼樣的路上，我們也是幫助犯錯的政府，走在上帝會喜歡走的路上。我們並非從事政治運動，「二二八平安運動」是一個以宗教情懷介入政治悲劇的關懷行動，是一個「柔性抗衡」的運動。
如果說這裡有一扇門被擋起來了，鑰匙在我口袋，你希望進去，你是想從我的口袋裡面搶下鑰匙開門進去呢？還是希望我用鑰匙開了門，然後請你進來呢？我們的方式就是想讓政府願意用鑰匙開這個門，然後請我們進門。
因為我們是基督徒，所以是「平安」運動，不是「平反」運動。我們沒有要反任何人，只是要為這塊土地上的人帶來平安。有甚麼不平安的，我們把它處理掉，讓它過去就好了。所以進行此事的時候，一直用的是「柔性抗衡」而非強力抗爭。我們沒有要向政府抗爭，而是要與政府做修和工作的夥伴。一旦你要做抗爭，那個夥伴關係就不可能存在了。
復合是要沉住氣，一步一步地才能竟功
二二八紀念碑中間有一個水池，水池上面有一個「琮」，那是一個外圓內方的大器皿，中國古代拿來祭地用的。因為二二八有很多的血流到地上，所以是要祭地。二二八建碑的過程中有很多戰鬥，從選基地開始，到擬定競圖辦法，到評審定案，最後建碑完成。這裡面一仗又一仗，不是那麼簡單的「對抗」就可以達成的。「壯烈犧牲」還是「忍辱負重」，哪一個比較容易？我們要忍住悲情，忍住氣憤，然後一步一步真正解決問題。我們花了十年心力，走「忍辱負重」的路。
復和，必須要用和平的過程來達成，好的結果也要有好的過程，那是十分困難的事。除了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外，還必須加上來自上主的智慧與勇氣，加上各種專業的創意技法，再加上持久的耐力與韌性。只有香港人最了解自己的處境、文化的需要，我只能談一些原則性的建議，至於具體的作法與細節，還得香港師友自己尋求、思考、設計並付諸實現。
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從基督教信仰的出發點來處理社會課題，其實宗教可以對社會做出更多的貢獻。因為有耶穌的道成肉身，幫助我們可以用上主的角度來看待「反送中運動」，盼望復和的榮美早日來到。香港加油！
（本文與香港基督徒學會《思》142期同步刊登） |
